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關於瘋狂的多重指涉:《燈塔》觀後筆記

2 Nov 2021


心理的微妙之處在於,我們越是想化繁為簡地進行詮釋,往往越會踏上化簡為繁的不歸路。就像兩名燈塔看守人,越想結束勞動離開荒島,越迷失在人性邊界的陷阱中,步步淪陷。《燈塔》(The Lighthouse, 2019)以一種懸而未決的神秘姿態,形塑瘋狂的樣貌,在一個看似與文明隔絕的場景之中,觸碰了普世的憐憫與恐懼。

這正是《燈塔》的過人之處:關於場景的一切不是未知,就是處於一種曖昧不明的狀態。燈塔看守人搭著無名的船來到無名的島,宛如現實與虛幻在某個時空短暫的交錯,隨即便各自發散。外在的未知知造就了內在的迷惘;這種對外在世界的模糊定義,暗示著種種恐怖並不源自世界,而是角色自身。換言之,是角色的心智和行為成就了他們經歷的一切瘋狂,也是角色自己把自己推向了毀滅的邊緣。

全片最戲劇化的轉折莫過於 Winslow 在工作的最後一天早晨,殺死了獨眼海鳥。根據 Wake 所述,殺死海鳥將帶來厄運,而隨之而來的暴風雨果真迫使兩人滯留島上。但本片透過典型的鋪陳預兆、打破禁忌、乃至於自食其果,探討的並不是古典希臘式的悲劇英雄人格,反倒利用敘事的歧異,破壞了先前看似被嚴謹規範的故事進程。隨著兩人錯過船班、喝酒度日,觀眾將發現到,獨眼的不只是海鳥,角色自述的故事實則虛實交錯,甚至連時間的長短或角色的名字都變得鬆動、易於推翻。在種種不確定因素的加總之下,這些揭示的過程帶領觀眾時而靠近,時而遠離現實。電影後半,兩名燈塔看守人的衝突加劇,兩人各執一詞。導演幾乎沒有解答任何疑問,反而留下大量的詮釋空間,將選擇與相信的權力交付給觀眾。

若要歸納出貫穿全片的衝突核心,那便是與真實的距離。所謂真實,涵蓋了角色的個人經歷、思緒、外在的刺激,還有生物本能的呼喚。在多重因素的交錯之下,角色迷失在層層堆疊的假象裡,直到連事實都顯得虛偽。於是認知的世界開始崩毀,真相成了一種可以被任意建構的表象,此時,驅動角色的動力幾乎僅剩原始的、在文明裡長期被壓抑的那份人格。

那麼瘋狂究竟從何而來、又將往何處去?我們甚至難以為角色的精神狀態下一個註解,因為瘋狂從來不只是線性的因果,而是種種歧異累加而成的集合。這隱晦地道出了現代人的心靈困境:我們以為掌握資訊便能洞悉一切,到頭來才發現事實的碎片無法拼湊出世界的全貌;我們自滿於基於知識建構了文明社會,但活在其中的人類自始至終仍是受情感操弄的動物。

於是我們需要陪伴,卻又渴望孤獨;我們刻畫外在,從而忽視內心。於是我們懼怕燈塔看守人的瘋狂——因為我們知道,在真實與虛構的拉扯之中,人心永遠都是輸家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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