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廣島、克里斯蒂娜港、與蚵仔寮

9 Mar 2022


廣島一直存在我的願望清單當中,濱口竜介的《在車上》(2021)從這座在戰後荒蕪中重建的城市中,發掘出獨有的寧靜氛圍。渡利美沙紀在焚化爐向家福悠介解釋,貫穿建物的走廊 Ecorium 和城市軸線對齊,一路指向和平紀念公園與原爆圓頂。而走廊另一端的盡頭,海面在陽光照射下反射出粼粼波光。

我對廣島的興趣僅有部分源自這些觀光景點,更大多是來自一個以城市命名的樂團 Oh Hiroshima,他們是來自瑞典克里斯蒂娜港的雙人後搖滾組合,日前發行了第四張專輯《Myriad》(2022)。有別於濱口鏡頭下的廣島,Oh Hiroshima 專輯中開場的破音回授斑駁得足以遮蔽一切視線,唯有到人聲與吉他加入後,聽眾方才得以瞥見黑暗的樣貌。

一如既往地,他們譜出的樂句完美契合和弦進行中的每個片段。透過混合上行與下行和弦、以及使用大量切分音作為節奏基底等既有手法,他們再次成功讓曲調產生戲劇化的流動,聽眾能夠自〈Veil of Uncertainty〉、〈Tundra〉等歌曲中找到熟悉的模式,也能從如〈All Things Past〉的曲目中聽見類似於先前作品〈In Solar〉和〈Ruach〉中標誌性的吉他旋律。我特別喜歡他們在專輯最後一曲〈Hidden Chamber〉裡處理不和諧音的手法:和弦與樂器之間的精妙轉換使聲音的尖銳之處趨於平緩,為專輯收起優雅、縈繞的結尾。

即便沿用了大量相近的元素,《Myriad》絕對不僅止是一張 Oh Hiroshima 先前專輯的複製品。歷經過去幾年的團員更迭,他們被迫探索更多建構樂曲的可能方式,並且成功找到屬於自己的不同聲音。在他們以往的作品裡,空間感往往由低音鼓和主奏吉他架構,在兩種樂器框出的空間中,讓效果器製造出不同質感的聲線。這樣的空間在新專輯中重新排列組合,以層層堆疊聲響的方式,構築出有別於過往質地的音牆。

本張專輯的開場曲〈Nour〉展現了聲音的質地如何變化,以及帶來哪些新的風景。樂曲的前奏從迴盪的振動開始,然後加入低聲吟唱,彷彿於北境月光照耀下在無盡平原上駕駛。接著,上行的吉他聲線為周遭灑下光線,並改變了上空的顏色,揭示即將到來的日出。當銅管樂器加入歌曲,音符描繪的風景終於變得清晰,而那聲獨奏如第一道曙光般穿過破碎的聲線,製造出令人沈浸於整體音樂意象的迷人氛圍。

情感豐沛的小號吹響,宛如在迷霧中點燃火光,令我想起了阿飛西雅《提去買藥仔》(2012)裡的〈蚵仔寮〉中的相似樂句。歌曲以規律的刷弦,在流暢、行板的樂章中發展,一如在浪花濺起的海堤上緩步徐行。跟隨著憂鬱的主旋律,聽眾得以看見台灣西南沿海鄉鎮的蕭瑟,而結尾響起的銅管樂聲自層層雲朵中投下蒼白日光,呼應著〈Nour〉裡令人動容的小號吹奏。

這些意象儘管來自互不相關的國家、團體,作品發表時間也橫跨多年,卻驚人地以相似的姿態浮現、遙相輝映。也許正因如此,後搖滾曲風才能夠吸引來自世界各地的樂迷。《Myriad》無疑值得被認可是一張優秀的後搖滾專輯,Oh Hiroshima 更再次證明了他們能夠透過卓越技巧,和聽眾的情緒產生共鳴。他們成功引領我的感官觸碰屬於瑞典的北邊夜晚、來自日本的東部光亮、以及源起台灣的南方憂鬱,精彩地捕捉了不可見的、黑暗與光的無限樣貌。

註:原文刊登於此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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